灯光全是冷色,蓝和白为主,深深浅浅,缭乱地满屋泼洒,叶季安轻车熟路地拉着梁逍往前面挤,喝了酒,他连撞上人都不会如以往那般顾忌了,只觉得自在得很。不经意弯起眉眼,不只是因为他一到这种场合就自然兴奋,更是因为,他发觉周围穿什么的都有,深v领的浓妆姑娘,紧身t恤的eo小伙,还有哥特风的不好辨认性别的朋友……这都是冰山一角,却只有他们两个穿西装打领带,员工吊牌还卡在前胸的口袋里。
“咱俩够奇葩的!”叶季安挑了个靠中间的空位站定,趴在梁逍耳边大声地笑。
“我觉得很酷!”梁逍也咬他的耳朵。
“哈哈,是吗!”叶季安觉得自己血液里的酒精已经蒸发了,事实上早就开始了,一缕缕往上飘,全都聚在脑子里,搞得他胡话满口乱撞,“prce梁蹦得起来吗!”
梁逍似乎被他说得有点害羞,低着脑袋解开西装扣子,“其实前辈不是第一次这样来了吧?”
“嗯?”
“其实——”梁逍直接脱下西装往肩上一甩,稍稍弯下腰,贴近叶季安耳边,这一次,他轻轻地说:“在和前辈说上话之前,您的文身,我就见过一次!”
“是一场shoegaze,来了三支乐队,都是英国的,”梁逍解释道,“时间是中秋节假期第二天,您站在最前面一排。”
叶季安立刻就想起来了。这事儿在他脑海里本身就挺深刻,毕竟他能有幸抽得空闲出去听现场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而且那三个乐队……其中有两个都是他跟梁逍感兴趣的。
印象中场地是天坛西边的一个小酒馆,他喝了半瓶很苦很香的督威三花,演出从晚上九点一直晃到了将近午夜,之后又安可了两三首,地铁没了,出租车打不到,一辆开往市郊的末班公交,他一直坐到终点站,后来又跟着高德地图骑了半天共享单车,等他回到自己的卫星城仿佛天都快亮了。
之后就感冒了小半个月,开会都挡不住他咳嗽流鼻涕,丢脸得要命,谁知道该怪出了太多的汗还是吹了太久的凉风。
“当时你呢?”叶季安停止回忆自己的苦逼朋克经历,抬眼问道,“你也在前排?”
“在中间,离前辈不太远。”梁逍推了推他的脸颊,好让他面朝演出台而不是呆呆地盯着自己,只见热场乐队已经拎琴盒走人了,一个高高瘦瘦白发垂肩的男人走到中央位置上一声不吭,挂着琴随意踩着效果器,一脸丧气的样子,叶季安认出来,这是主唱。
随后陆陆续续的,五个人上齐,全都是长头发高个子眼圈乌黑一脸丧气,说了声hello就专心调音,没有任何跟听众互动的意思。叶季安和梁逍都笑了,这乐队就是这种要死不活的感觉,要是上来就喜气洋洋热火朝天,他们简直要怀疑进错了场子。
“那会儿九月底……你刚入职一个多月!”叶季安抓紧时间说。
“是啊,和前辈还不熟。”梁逍笑。
叶季安也笑,他已经开始捂汗了,也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想学梁逍那样把它很酷地随手搭在一边肩膀上,反手那样拎着,却怎么做怎么别扭,甚至萌生出把袖子系个扣绑在腰上的愚蠢想法,“碰上我肯定吓一跳吧,”他赶紧把衣裳老老实实地搭在小臂上,企图通过说话来缓解心里那点谁也不知道的尴尬,“出来玩遇到同事,倒了八辈子霉。”
梁逍却陡然认真起来,“我只是有些惊讶,我也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注意前辈的。”
“是在意。”他又纠正自己的用词。
“就因为看到了我的文身?”叶季安撞撞他的肩膀。
“当然不是。”梁逍也撞他。
“那是因为什么?”
“过一会儿再说啦!”梁逍不肯看他,再看台上——好一堆鼓点砸下来,演出开始了。
叶季安曾经是比乐手还疯的人,尤其刚上大学那会儿,乐队走了他还能跟一帮狐朋狗友在酒吧里蹦到后半夜,哪怕音响里放的是吉祥三宝,他也能把胳膊挥起来,把跨给扭起来,做酒吧里最靓的仔。这也就越发显出他如今体力的退化,六首歌过去了,大概也就是刚过大半场,他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离歇菜不远。
人都在他周围胡乱蜂拥着,后面的把他往前面挤,前面的又因为跳跃拍手等大幅度动作而不断扩散,人人手肘顶着手肘,肩膀擦着肩膀,上面每每砸一波重低音,下面这人堆就呈波状拧来拧去一回。跟唱声也像吼,像口号,混着尖叫爆发在耳边。所有人都太激动了,叶季安也叫,因为他也激动,酒气像跳跳糖似的在头脑里爆炸,但那些红的白的还在胃里晃来又晃去,头疼也从太阳穴蔓延,一双腿包在西裤里,他就觉得自己的糖跳得不畅快。小臂上的西装早就挂不住了,他攥在手里,攥得全是褶子,老腰和老腿也开始软,叶季安仍旧不想接受自己需要歇一歇的现实。
梁逍倒是全程相当淡定,他不跳也不扭,更不发泄似的乱嚷嚷,只会在每首唱完之后抬手鼓掌,身段和神情都端正高雅得像是在金色大厅中刚刚听完一段歌剧咏叹调。但他确实又并非无法欣赏这些音乐,相反,正如他在家听cd时的模样,他看得全情投入专心致志,连眼睛都不带眨的,直到叶季安牵上他的手腕要拉他pogo,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嘿,不是要带我蹦迪吗?”叶季安刘海都散了,汗湿了一些,贴在额头上。
梁逍回握住他,十指相交地抬到半空,在这一室躁动中迅速跟上他的节奏,目光却贴在他脸上,比方才看台上还要直勾勾,仿佛周围的动态都是假的,都是静止,他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叶季安的的脸。
“前辈累了吗?”
“还行,这首不是你说最喜欢的——”
“您的脸色很不好,”梁逍握了一把他的腰,“身上也没有力气。”
叶季安还想狡辩,却被梁逍一把拽上,直接往后走,一路混混沌沌的,他也看不清什么,只知道梁逍全身都透着“不由分说”这四个字,先是把他挡在后面给他开路,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够,干脆搂上他,几乎要把他护在怀里,好让他走稳,好让周围醉的醒的蹦的扭的全碰不上他。叶季安有点天旋地转,他的脚步确实是虚浮的,被领到后场的吧台前,他屁股挨上高脚凳,撑着自己往上一坐,终于松了口气。
隔着不远,还是能看到台上的乐队,乐声也照旧在耳边,就是少了一点声量,多了一点周围人的闲谈。叶季安见梁逍在自己旁边坐下,没有离开的意思,酒在胃里烧出的辛辣就缓解了些许,“确实,”他轻轻扯了扯梁逍的袖口,像是想把人扯近一点,“年纪大了。”
“是前辈今天喝了太多酒。”梁逍还真就挪近了椅子,两人膝盖碰着膝盖,他叫了杯加冰块的薄荷水,推到叶季安面前,“喝一点。”
叶季安乖乖啜了啜吸管,口腔里清爽的感觉让他脑袋也镇静了不少,“没想到你看现场是这种类型,我以为比我二十多的时候还猛呢。”
“想吐吗?”
“不至于,还没喝到那份上,我这酒量也算拼出来了。”叶季安想靠在他身上,最终还是没有,只是往桌面一趴,“歇会儿再战。”
能感觉到一只手搭在颈后,又开始顺着脊梁捋,力道和速度都相当有分寸,却捋得他整个人麻酥酥的,叶季安舒坦地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脸看过去,吧台的灯光是红色的,梁逍的微微蹙着眉头,眼里也闪着红光,很明亮,“说说吧,你怎么就,看上我了。”叶季安又去捉他的手。
梁逍笑了,手一握上,他的笑意就转深,“因为您——表里不一。”
“哈?”叶季安一下子就坐直了。
梁逍安抚地拍拍他,慢慢地说,“我要用那个词,说来话长。前辈还记得吗?六年前你去过一次纽约,公司在几所学校开招聘会,其中就有我的学校,那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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